第十一章(上) (第2/3页)
丁范生说,要什么经费?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地方现在在大炼钢铁,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我看了一下,我们的仓库里有那么多报废的汽车、器材、工具,我们每个家庭都可以捐献一些多余的钢铁制品,我们如果在设计上更合理一些、更节省一些,钢筋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一部分。先盖一幢七层大楼,绰绰有余。
丁范生讲完,大家面面相觑。丁范生得意地说,同志们,难道这不是事实吗?人心齐,泰山移啊!
肖卓然说,要完成这个规划,还不光是钢筋的问题,就基础设施而言,还要砖瓦水泥。
丁范生说,这个问题更好解决。还是那句话,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我们第三医院有干部职工二百多人,搞义务劳动,自己脱砖坯,自己烧水泥。
肖卓然不吭气了,表情奇怪地看着丁范生。
丁范生说,肖副院长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
肖卓然说,丁院长,我有些糊涂了,我想保留意见。
丁范生说,那好,我们表决。同意我们这个大发展计划的请举手。
到场的包括于建国在内的七名党委委员,除了肖卓然以外,全都举手同意。不过于建国提出来,原则上同意,细节上还要推敲。
会议结束后,肖卓然回到家里,舒云舒把饭端上来,肖卓然望着饭菜发呆。舒云舒问,你是怎么啦?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肖卓然说,何止不顺心,简直是窝心。
舒云舒再问,肖卓然却把话题岔开了,说,吃饭吧,吃饱喝足不想家。
当天晚上,程先觉登门拜访,披露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说郑霍山要和舒云展结婚了,并且将由丁范生做证婚人,郑霍山下一步要调到第三医院工作了,丁院长提名他担任中医科主任。
舒云舒手里挽着毛线,她在为两岁的女儿织毛衣。听了程先觉的消息,停下手说,怎么会这样啊?他们那个订婚仪式,妈妈根本没承认,爸爸也回避了,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
肖卓然坐在饭桌前抽烟,没有说话。
程先觉说,我也没想到,丁院长这个人会对郑霍山这么看重。
肖卓然说,哦,你是不是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啊?郑霍山不是你引进来的吗?
程先觉说,我介绍他们认识是不错,但是我没想到他会把郑霍山调进来。郑霍山当了中医科主任,他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舒云舒把毛线套在肖卓然的手腕上说,你是不是搞错了,郑霍山一个劳教犯,怎么能到第三医院来当中医科主任,况且他的专业是西医外科。
肖卓然说,云舒你别这么说,郑霍山是前劳教犯。而且他改学中医,成功地实现了中西结合,现在已经是岳父大人最看好的中医了。
舒云舒说,那也不能丁院长一个人说了算,总得征求你这个分管业务的常务副院长的意见吧?这太不正常了。
肖卓然说,这年头,是不按常规行事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只要有决心,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别说郑霍山到第三医院当中医科主任,在丁院长那里,就是公鸡下蛋,都不算新闻。
舒云舒说,你是怎么啦?为什么这样说?
肖卓然不理舒云舒,转向程先觉说,丁院长是个好人,是个想做好事的老革命。但是我们都知道,丁院长是一个激情大于理性的人,是一个充满了革命的浪漫主义的人。丁院长有什么奇思妙想都不足为奇,我奇怪的是,那么一个荒诞的想法,居然就由你程先觉变成了白纸黑字。我更奇怪的是,党委会上,大家都装聋作哑。程先觉,你认为丁院长的想法真的能够实现吗?
程先觉说,肖副院长,你是指规划建大楼的事情?
肖卓然说,还能有什么事情?
程先觉眨巴眨巴眼睛说,肖副院长,卓然同志,你希望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肖卓然说,说真话、说假话随你的大小便,但是我不想听鬼话。
程先觉说,肖副院长,你是一个领导干部,你参加革命比我早,按说你比我有眼光、有经验。可是,有时候啊,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傻子也有聪明的时候。要我说真话,那我就说,丁院长的想法是一相情愿,目前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是大发展年代,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丁院长的想法虽然脱离实际,但至少出发点是好的。
肖卓然把手腕上的毛线扯出去,猛地摔到舒云舒的怀里,霍然起身说,你程先觉到底还是说鬼话!出发点是好的有什么用,空想、幻想谁不会?我们搞社会主义建设,不能光凭一相情愿。你们这样做,第三医院以后的工作怎么做?难道你真的希望我们大家都不上班了,搞义务劳动,炼钢铁、脱砖坯就能把第三医院建设成苏联老大哥那样的新型医院?简直是痴人说梦!
程先觉说,肖副院长,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不是讨论能不能的时候,而是讨论说不说的时候。有些事情,可以不做,但是不能不说。说了不做,说明有想法,说明不保守。有了想法,即便现在不做,将来也会做成。但是连想都不想,那就永远没有做成的时候。扪心自问,我本人并不认为丁院长的想法都是异想天开,我认为早晚会有这一天。第三医院建设成新型的社会主义医院,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我和你的分歧就是在什么时候建设的问题,而在必须建设的问题上,我们并没有分歧。
程先觉不卑不亢的一席话,振振有词,掷地有声,竟然把肖卓然说愣了。肖卓然像不认识一样地看着程先觉,突然笑了,说,程先觉,老程,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离医学越来越远了,离政治却越来越近了。我——祝贺你的进步。
程先觉说,肖副院长,你可以讽刺我,但是我还得提醒你,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睁开眼睛看看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啊!
03
郑霍山后来果然被调到第三医院当了中医科的主任。人还没有到任,先把婚结了。婚礼定在第三医院的小礼堂举行,形式是个茶话会。婚礼请柬发到汪亦适的手里,汪亦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舒雨霏说,这还有什么说的,眼看他们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了,这个妹夫,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反正是他了。
汪亦适说,不知道岳父岳母是个什么态度,你最好回家问问,或者跟舒云舒商量一下。
已经是深秋了,傍晚刮起了风,空气中有些潮湿的气息。两个人坐在小院里正发着愁,舒云舒和肖卓然一前一后地过来了,舒云舒进门就说,大姐,亦适,这件事情怎么办好啊?
舒雨霏明知故问,什么事啊,慌里慌张的,像天塌下来一样。
舒云舒说,看来二姐真的要嫁给郑霍山了,婚礼还在第三医院举行,就在我们家门口给我们难看。
舒雨霏说,是啊,还搞茶话会,不摆酒席了,像老革命一样新事新办呢!你们参加不参加啊?
舒云舒说,不参加吧,那就难堪了。全院谁不知道新娘子是咱们的姐妹,咱们不参加,那不等于把家丑往外扬吗?
舒雨霏说,那就参加呗,哪有自己的姐妹出嫁不捧场的?我们不仅要去,还要积极地去。这一年多,老二顶住了多大的压力啊!父母压,社会压,咱们姐妹袖手旁观,还冷言冷语,可怜老二孤军作战,真的不容易啊!
舒雨霏说得动情,说着说着激动了,眼泪刷刷往下掉。
舒云舒说,大姐你也别激动,我们做的是有点过分,可是二姐她自己也有责任,她给我们舒家出了多大的难题啊!
舒雨霏说,什么难题,她不就是自由恋爱吗?她不就是爱上了郑霍山吗?回过头来说,郑霍山也没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还是皖西医疗卫生系统的先进工作者呢!我们干什么要那么道貌岸然地阻挠人家?想想心里都不是滋味,我们太对不起老二了。你们要是还讲亲情,就跟我一起进城去看老二。
舒云舒惊问,啥时候?
舒雨霏说,现在。明天人家就举行婚礼了,还有别的时间吗?
舒云舒问汪亦适,亦适,你的态度呢?
汪亦适说,在我们家,我听大姐的。你们家谁说了算?
肖卓然说,我觉得大姐说得有道理。郑霍山即便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但是二姐还是我们的二姐,在她困难的时候我们确实应该拉她一把。问题是在过去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在保持沉默。现在去是不是迟了一点,有没有急功近利的感觉?
肖卓然说这话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关于郑霍山调到第三医院来当中医科主任的情况,他事前知道,但并不是通过组织程序,而是先从程先觉的嘴里听到的小道消息。这个小道消息让他很不舒服,不舒服的原因并不完全因为他认为郑霍山来当中医科主任不合适,而是因为这件本来连影子都没有的事情,等他听到小道消息的时候,就基本上既成事实了,也就是说,丁范生一个人就把这件事情大包大揽了。在会上,他的思想很复杂。一方面,他也为郑霍山高兴,郑霍山洗心革面这么多年,终于修成正果,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但是问题的另一方面是,这只是丁范生一个人的意见,事前根本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就连他这个常务副院长也蒙在鼓里,就直接由办公室拿出商调意见和调配方案,而且在会上的所谓研究,实际上就是个走过场,这让肖卓然感到非常不能接受。
医院划归地方之后,没有政委编制了,于建国担任党委书记,前不久又参加社教工作队下乡去了,医院的事情虽然是集体决策,但是基于丁范生的资历和地位,其实除了他肖卓然,没有谁会唱对台戏。但凡需要表决的事情,有的采取无记名投票,有的鼓掌通过,有的举手通过。至于采取哪种方式,全看事情的难易程度,同时取决于丁范生的兴趣。对于这样的决策方式,肖卓然是深感忧虑的。
在对待郑霍山的问题上,肖卓然的态度表现得比较暧昧,因为这次根本就没有搞什么投票表决之类的过场,丁范生让院办主任李绍宏介绍了郑霍山的基本情况,然后就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连陈向真书记都说,郑霍山同志是思想改造成功的范例,加上我们第三医院中医科一直缺乏骨干力量,现在归地方了,这方面要加强。把郑霍山同志调来,顺应形势,符合政策。大家议一议,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意见,就这么往上报吧。
然后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自然多数都是赞成的。副院长秦莞术说,我也听说了,这个郑霍山在皖西中医药界挺有名气,来我们第三医院工作是件好事。医政处长周梦蝶和供给处长张迈新都表示同意。据说李绍宏本来是对这件事情持不同意见的,但是自从于建国脱产下乡之后,李绍宏想当副书记的愿望落空,这个人的原则性就不像过去那样强了,不知道丁范生事前跟他许诺了什么,他在会上对于郑霍山的问题也是一反常态地积极支持。如此一来,就是大势所趋。
肖卓然最后说,我同意郑霍山调到第三医院来工作,但是不是马上就当中医科的主任,我看还可以斟酌一下。是不是先当一段时间副主任,考验一段时间再说?
丁范生说,肖副院长,你是怎么啦?我记得皖西刚刚解放的时候,你多次跟我谈过,这个郑霍山人才难得,用得好就是一块宝,用得不好就是一堆草。现在万事俱备了,还考验什么?什么叫培养,提拔重用就是最好的培养。人家表现好了,我们就要重用,我们不去重用,难道留给资产阶级重用?
肖卓然说,我没有意见了。
事实上,在郑霍山的问题上,肖卓然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不是郑霍山的问题,而是医院的用人程序出了问题。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心理障碍,所以肖卓然这几天一直拿不准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郑霍山,甚至还产生了此时看望舒云展有急功近利的担忧。
舒雨霏说,什么叫急功近利?我们去看自己的姐妹,想白天去就白天去,想半夜去就半夜去。肖副院长你要是认为不妥,你可以不去,老三也可以不去,我和亦适去就行了。
舒云舒说,那怎么行啊,让大姐你一说,我也觉得挺对不住二姐的。卓然,我们一道进城吧,我现在就想见到我的二姐。
肖卓然说,好,我去找两辆脚踏车。
舒雨霏说,天都快黑了,路面本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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