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 (第2/3页)
多人之手的公开信。但是以汪亦适眼下的心境和处境,他不想刨根问底了。反正那封信也不是情书。汪亦适感到他和舒云舒之间的距离已经很大了,彼此很陌生了。
有一天晚上,汪亦适在医院里面的小花园里散步,正好遇见舒云舒姐妹和肖卓然。肖卓然一行三人从高坡往下,汪亦适从下往上。汪亦适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迎上去又觉得不合适,于是踌躇不前。他想溜走,又觉得不妥,因为不光有舒云舒和肖卓然,还有舒雨霏。他自小同舒雨霏就很熟悉,那时候他就叫舒雨霏大姐。早年,一冬一夏两家互相走动,大姐给他的印象是风风火火,嘴巴很利,小时候护妹妹骂男孩,出口成章滔滔不绝。但是她从来没有呵斥过汪亦适,因为汪亦适小时候就彬彬有礼,女孩子在一起玩,也不排斥汪亦适。
肖卓然本来准备环绕花台,看见汪亦适,便站住了,等着汪亦适上来。
汪亦适也停住了步子。
肖卓然说,汪亦适,过来一起走。
汪亦适说,我想去商店买块肥皂。
肖卓然说,散会步再说。
汪亦适说,我不想在花园里散,我想出去走走。
肖卓然笑了说,汪亦适你小家子气哦。你不想看见我和云舒一起散步,但是你应该过来陪陪大姐啊。
被肖卓然这么一说,当真有点小家子气的感觉。但是汪亦适还是没动地方。
肖卓然带头,舒云舒姐妹跟着,说说笑笑朝汪亦适走了过来。汪亦适硬着头皮,招呼了一声大姐好,下面就没词了。倒是舒雨霏落落大方说,亦适啊,几年没见,更英俊了啊!听说你手起刀落,割阑尾兵不血刃啊!
汪亦适苦苦一笑说,大姐见笑了,医院条件有限,我也就只能割割阑尾了。
舒雨霏说,割阑尾有什么好笑的,也是为人民服务嘛!难道我们当医生的,希望我们的病人都是大出血肺结核?
肖卓然说,大姐说得好,平凡的,往往也是伟大的。
汪亦适不吭声了,面无表情地看了舒云舒一眼。
舒云舒说,亦适,难得见你有闲情逸致,一起走走。
汪亦适说,好吧。
肖卓然走到汪亦适的面前,关切地说,亦适,我看你精神不错,最近还顺当吧?
汪亦适说,还好。听组织安排,认真改造世界观。
肖卓然说,亦适,我看你适应蛮快的,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能成为医院的业务骨干,我和云舒都为你高兴。
汪亦适说,我没觉得我做过什么像样的事情。
肖卓然皱皱眉头说,你回过梅山老家没有。
汪亦适说,没有,但通过信。家里很好。
汪亦适说的是实话,虽然梅山距离皖西城不过两百里路,但是山高路窄,时下没有汽车,皖西城解放前他回老家可以坐轿子,顶不济的也有马车,但解放了,新政权取缔了轿子,马匹也多数充公了,回老家一趟,要走上两天两夜。汪亦适是在俘虏学习班里给家里写的信,那时候不敢多说,只说自己留在了皖西城,在解放军的学习班里受训,以后怕是不能当医生了,好的话,可以回家种田,不好的话,也许会坐牢。后来这封信被张管教看见了,张管教让他重新写,后面的内容改为,正在接受新政权的改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争取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张管教并且要他在信里教育家人,要服从共产党的领导,配合拥护新政权。他都照办了。
后来他也接到老父的来信,说家乡已是共产党的天下,也建立了新政权。后面还有两句,“家中一如既往,新政权以礼相待。望吾儿顺时应变,争取**宽大,早日重操旧业”。见到这封信,汪亦适的心里才踏实下来。
说着话,队形就起了变化,肖卓然在前面走,汪亦适只好跟在后面,同舒氏姐妹自然而然地拉开了距离。肖卓然说,梅山搞土改了吗?听说要搞公私合营了,你们家是个什么情况?
汪亦适说,不知道。
肖卓然说,你不用担心,像你和云舒的家庭,都是本分的实业家庭,新政权对这样的家庭,只会帮助,不会伤害。
汪亦适说,顺其自然。
肖卓然见汪亦适谈话积极性始终不高,有点扫兴,说,汪亦适啊,虽然你表现还不错,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你的心情还不是很顺,观念还没有扭转过来。我跟你说,你要放开眼界,要多参加政治学习,多与群众接触。你看看这天,解放区的天是明朗朗的天。一个旧的世界一去不复返了,一轮朝阳正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我们将建设一个崭新的世界。对此你怀疑吗?
汪亦适说,我不怀疑。
肖卓然说,那你为什么总是暮气沉沉的?
汪亦适说,我对建设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兴趣,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只是希望能够早点添置设备,理顺业务关系。我是个学骨科的,让我到内科当医生,然后又让我割阑尾。现在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我到底能干什么?
肖卓然哈哈笑着说,这个问题提得好。我们现在刚解放不久,还很不富裕。但是,我们不会永远穷下去。我已经写了一份报告给院党总支,准备派人到上海北京买设备,到时候或许你也要出马。有了设备,分工自然就明确了,科室医生各司其职,医护人员正规培训,中西内外泾渭分明,操作程序严格规范。医学是科学,在程序上不能随心所欲,在用人上不能用非所长,要按科学规律办事。到那时候,你还是搞骨科,舒云舒还是搞她的麻醉。我希望我们荣军医院能够在新组建的医院中最先走上规范的道路。
肖卓然说得激动,汪亦适听得有些发呆。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不知道不对劲的根子在哪里,直到几个月后,听说丁院长狠狠地批评了肖卓然,他才明白,原来是肖卓然的想法同丁院长的建院指导思想产生了距离。丁院长始终都在强调,我们的国家刚刚从废墟上站立起来,我们的国家还很穷,我们要树立长期艰苦创业的思想准备,用最简陋的设备,做出最伟大的业绩。
当然,平心而论,汪亦适是赞同肖卓然的设想的。医院嘛,是一个讲究科学的地方,不能寄希望于神话,用最简陋的设备,可能有时候能做出一点成绩,甚至可能歪打正着做出相当的成绩,但是就医学领域而言,不太可能做出最伟大的业绩。
见汪亦适沉思不语,肖卓然说,算啦,我也不跟你说那么多了。但是有一句话我要提醒你,要加强政治学习,要熟悉党的方针政策,要了解国家大事。不能当一个糊涂医生。政治上糊涂,是当不好医生的。
汪亦适说,我就是因为政治上糊涂,才当了俘虏的。
肖卓然说,那是啊,一步之差,步步差,你要引以为戒。
说完,招呼舒云舒说,走吧,我们去会议室。
舒云舒向这边看了一眼说,卓然,你陪大姐先走一步,我有话要对亦适说。
肖卓然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看看舒云舒,又看了汪亦适一眼说,好吧,不过你们得快点,参加政治学习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迟到了影响不好。
舒云舒答应一声知道了,肖卓然才向舒雨霏打了一个招呼,沿着林荫小道走出了花园。
舒云舒沿着花台转圈,汪亦适也只好跟着转圈。舒云舒说,亦适,有一句话我一直等你来问,但是你一直没有问。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汪亦适说,我没有什么好问的。
舒云舒惊讶地看着汪亦适说,难道,你没有接到那封信?我是说,解放皖西城前一天,夹在《为三民主义而战》里的那封信?
汪亦适老老实实地说,接到了,而且我也按照你的要求……那封信真的是你写的吗?
舒云舒,你说呢?
汪亦适说,你的字就是用左手写我也能认得出来。我的意思是说,信里的那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舒云舒赧然一笑说,那是一封以个人名义的公开信,里面有些措辞不适合你,那不是你我之间交流的口气,有些生硬了,你要理解。那是肖卓然,不,其实当时我已经在军管会城工部的临时办公室了,就是皋城大酒店里,内容是肖卓然打好草稿的。
汪亦适哦了一声说,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其实,我真的是想投奔光明的。我还真的劝说了程先觉和郑霍山,只不过事与愿违,弄巧成拙。
舒云舒说,这个我知道。我很后悔没有在此之前把话跟你挑明,那天就在这个花园里吧,你要是能够多待三分钟,也许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可是你太自负了,一叶障目,就是因为……
汪亦适说,因为什么?
舒云舒说,因为爱情。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知道,我和肖卓然已经明确了恋爱关系。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不等于没有感情,不等于我们在政治上不关心你。那天你要是听我把话说完,你跟我们一起行动,那情况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汪亦适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
舒云舒停住步子,很在意地看了汪亦适一眼说,是吗,你说的是真话吗?
汪亦适说,你是知道的,我不说假话。
舒云舒说,我看你好像还是不顺心,心事重重的。
汪亦适说,从冬天到夏天,我可能还需要一个适应阶段。
舒云舒说,这倒是。在荣军医院工作,你是不是有点委屈?
汪亦适说,不,我觉得很好。只不过,我希望我们的医院早一点正规起来,尤其是业务建设,要有制度,有规矩。刚才我听肖卓然说了一番话,觉得他是有当领导的才干的。你跟他好没错。
舒云舒说,你说的是真心话?
汪亦适说,你知道的,我不说假话,尤其是对你,我不说违心话。
09
事情来得突然,汪亦适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李得海的阑尾手术做过之后,很快康复,第四天就活蹦乱跳地回到连队参加大别山剿匪去了,没想到在一个上午突然腹痛难忍,在地上打滚。连队卫生员不会开刀,但是连队卫生员还当真有些经验,给李得海检查了一番,言之凿凿地说,李得海的肚子里有东西,而且连队卫生员进一步推理说,李得海肚子里的东西是做阑尾手术时留在里面的,不是手术镊子就是纱布或者线头。卫生员说,里面要是没有东西,你们杀我的头!
虽然只是个连队卫生员,但他也是从战争中打出来的,战地救护火线抢险出生入死不知道从阎王爷的门槛里进出过多少遭,所以他的话很有权威性。
病人再次被送到荣军医院。
丁院长闻讯勃然大怒,立即指示肖卓然率领程先觉一干人等,如临大敌地来到内科,把一个星期前给李得海割阑尾时候的有关人员全都集中在饭堂里,查找原因,主要的目标当然是汪亦适。
汪亦适心里也不是太有底,虽然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手术,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割阑尾,而且器械护士和监控护士都不是护士学校毕业的,都是从工厂直接参军到医院,仅仅培训了一个星期就上岗了,搞得手忙脚乱,难免出错。所以说,肖卓然要他保证没有把手术器械或者杂物遗留在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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