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战无常形 (第3/3页)
哪里能够和这三个胸藏甲兵的高手相提并论,一点也提不起加入的兴趣,目光只在杨宁身上转来转去,却见杨宁凝神静听,陶埙早已经停止了吹奏,似是认输的模样。可是秋素华何等样人,生平最惯看人眉梢眼色,只觉杨宁一双凤目冰火相融,沉静的面容透出雍容高贵的气息,微微挑起的唇角带着一抹笑意,竟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一动,秋素华拿出一具******的瑶琴,懒洋洋地拨动琴弦,一缕柔媚的琴音宛若春露一般若有若无地渗透开来,初时还只是在外围边缘徘徊,不过片刻,已经将素娥的琴音引开了战场,千丝万缕宛若相思无限,缠mian悱恻,动人心弦,战恽的琴音得她相助渐渐摆脱颓势,进退攸忽,和杨钧分庭抗礼起来。杨钧目中闪过寒芒,琴音有意无意地减弱了威势,素娥冰雪聪明,也是有样学样,四人琴音在空间缠绕交错,渐成均势。但是明眼人如陆宏渐、青萍者已经明白胜负谁属,虽然表面上双方势均力敌,但是姑且不论杨钧、素娥的琴音比起战恽、秋素华更胜一筹,只凭彼此的合作,就已经高下立见。杨钧和素娥虽然是初次相逢,可是这两人的琴音龙凤和鸣,几乎是毫无缝隙,天作之合,战恽和秋素华却是心存忌惮,旧怨难消,落在下风时还可以守望相助,占据上风时便开始貌合神离,此消彼长,不多时两人的琴音已经再度落了下风。
感受着四人琴音的变化,陆宏渐微微一叹,以他对古琴的痴迷,自然也想参与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斗琴,只是现在已经迟了,双方强弱虽然已经很明显,但是若想胜负分明还需不少时间,而且并非没有覆盘的可能,场中已经是平衡之势,不论是谁都不会容许变数加入,如果自己现在奏出琴音,纵然是有心相助弱者,只怕也会遭遇所有人的围攻吧。
俞秀夫的琴道造诣自然还没有到达这个地步,可是他也能够隐隐感觉到场中四缕琴音交缠生成的张力,觉得没有自己插手的可能,只是自己原本就没有存心夺琴,反而是原本大言不惭的魔帝子静,此刻又该怎么办呢?虽然他很想子静丢丑,可是如果要牵连到青萍的话,他宁可子静有力挽狂澜的本事,想到此处,忍不住瞥向旁边的杨宁和青萍,希望看到一些转机。却见青萍星眸含情,倚在杨宁怀中巧笑嫣然,似乎并不为杨宁的落败而难过,俞秀夫只觉得强烈的妒意如同烈火一般在胸中燃起,再也难以抑制。正在这时,却见杨宁举起陶埙放到唇边,一双凤目中透出强烈杀机,俞秀夫不觉怔住。
颜紫霜是唯一心思不在斗琴上面的人,她的目光始终透过窗子看向滔滔江水,这一次斗琴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她的一半目的,杨钧展露异彩,想必能够得到焦尾琴,更可获得那颗高傲无比的芳心,但是另外一半的目的能否达到呢?她用尽心机激使平烟前来江宁,可是明明报仇雪恨是平烟理所当然的选择,可是为什么平烟却不肯出手呢?她真的无法理解这个师姐莫测的心思,唉,魔门余孽死灰复燃也就罢了,怎么翠湖当中也让自己这么费心呢?
就在颜紫霜浮想联翩的时候,一缕凄厉的埙声宛若利刃一般撕裂了琴音,破空而起,众人都是浑身一震,举目望去,只见杨宁神色孤傲地吹奏着陶埙,埙声却是杂乱无章,只是透着琴音的空隙穿入,然后撕裂焚毁。不论是敌是友,四人都觉得那凄厉如猿猴哀鸣的埙声漫天铺地地潮涌而来,每一声都击在自己琴音的空隙节拍上,稍有容让就被扯得支离破碎,无奈之下只得强行抵御,但是不过片刻,琴曲已经难以为继。可是那埙声却是越来越凄厉,虽然毫无一丝美感,却是毫不留情,摧枯拉朽一般将四人的琴音粉碎。
杨钧四人都觉得心中苦涩难言,斗琴之道无论如何都有一个底线,就是自己的琴音也要成调才行,可是这杨宁却丝毫不顾这个默契,只凭一声声毫无章法的凄厉埙声,已经占据了所有主动,将众人有心无意地攻击抵抗化成乌有。这哪里还是斗琴,分明是白刃交锋,杨宁一人迎上了四人围攻,还是游刃有余,四人却已经捉襟见肘,勉强支撑。到了这时,众人心中已经有了明悟,若想取胜,与其说是看琴艺高低,倒不如说是看武功见识的深浅,可是这些人里,还有谁有杨宁这样的武道修为呢?杨宁竟是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方式进行所谓的斗琴,若是所料不差,方才的隐忍退让,却是想让更多的人陷入战斗,避免在最后雷霆扫穴的关头遭遇背后突袭吧。
若有所悟,秋素华想要罢手认输,她原本的目的不过是搅乱局势,等到杨宁出手的时候相助一番,也算是报答赤壁之战的指点恩情,可是到了这时,她却惊骇的发觉那声声埙音宛若魔音一般,自己的心脏似乎随着埙声的变化忽快忽慢,一时间气血纷乱,若是不以琴音相抗,只怕会心碎而死,哪里还敢停手。偷眼望去,只见杨钧和战恽也是神色惨白,帘内的素娥虽然勉力奏出平和的清音,可是琴音断断续续,明显也受了埙声摧折,修长的娇躯似乎在渐渐萎顿下去。
埙声越发急切,如同猿鸣蝉噪,虎啸龙吟,其中更透出难以描述的凄苦悲怆,就连没有参与斗琴的诸人也开始变色,那个白衣侍女一声惨呼,已经跌倒在地,昏迷过去,俞秀夫勉强运气抵抗埙音,却觉得气血翻涌,若非没有参与斗琴,只怕也脱不开埙音的束缚。陆宏渐虽然是文士,但这些年来天下动荡,即使是文人也往往会舞刀弄剑,他又是常见往来深山大泽,若没有防身之力,只怕早就没命了,所以虽然脸色苍白,还能勉强支撑。只有吴澄始终神色平静,在那里侧耳倾听,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当然还有一个例外就是青萍,虽然她离杨宁最近,可是杨宁另一只手按在她背心,将绵绵真气缓缓渡入,护住了她的心脉,所以她反而听得眉飞色舞,令人看得心中郁闷。
眼看杨宁即将大获全胜,颜紫霜神色冰寒,她没有带琴来,原本就想冷眼旁观,可是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正想出声喝止杨宁的肆意妄为,一缕轻细柔和的箫音越过烟波重楼,一声声宛若叹息,好像直接渗透进了众多几近干涸的心灵,埙音蓦然一顿,那缕箫音已经如同藤萝一般缠绕上来,埙音似要摆脱箫音的束缚,越发的凄厉孤绝,但是箫音如丝如缕,几乎将埙音湮没其中。趁着这难得的良机,四缕琴音,彼此呼应,交向退避,渐渐低沉了下去,终至渺无声息,宛转阁中只余箫音埙声缠斗不休。
没有了琴音的干扰,埙音渐渐有了曲调,其中竟有玉石俱焚,与敌偕亡的孤绝桀骜意味,而那缕箫音却是凝聚起来,不再飘忽不定,音色明亮悲怆,却每每在埙音逼近时缓退避敌,然后曲折迎上,箫音埙声,一个轻柔缠mian,一个凄厉孤绝,一刚一柔,相互激荡,斗得难解难分,虽然比方才琴埙争斗时气势弱了许多,但是其间隐隐的锋芒,却透出无穷的杀机血腥,竟有生死相搏之势。
颜紫霜神色一宽,唇边漏出一缕笑意,静下心思仔细听去,只觉箫音埙声虽然是刚柔分明,但是凄厉孤绝中也有一丝隐忍容让,轻柔缠mian中也有竹节般的坚韧不屈,箫音清丽,令人意荡神摇,埙声凄厉,宛若鬼哭猿啼,不成曲调,两者相比,犹如天渊之别,只是箫音固然是九转回肠,埙声却也是变化莫测,竟是平分秋色的局面。
正听得入神,颜紫霜突觉丹田真气一滞,心中微惊,正要调息气血,只觉原本在耳边的箫音不知怎么声声缠绕在心头,而凄厉的埙音似乎也和自己的心声一起跌宕起伏,周身真气似乎都消散开来,强行忍住心中的惊慌,颜紫霜四下瞧去,只见琴室内众人都已经瘫倒在地,陷入了半梦半醒的境地,就连那自己瞧来高深莫测的吴澄也不例外。心中电光一闪,颜紫霜已经明白自己太过大意了,虽然箫音埙声彼此为敌,但是不知道是那两人心有默契,还是无意的结果,却联手将卷入其中的其他人全部无声无息地制服,而且事先毫无征兆,就连自己也未能事先发觉,一声轻叹,颜紫霜无奈地摇摇头,敛去心思,全心全意地调理起真气来,即使以她的武功,也是过了一拄香时间,才将那几乎点点滴滴渗透进心房的箫音和一声声催肝裂胆的埙声隔绝在心灵之外,感觉到真气点点滴滴的开始恢复,颜紫霜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师姐并没有想和魔帝同流合污呢。
杨宁停下吹奏,一声轻叹,扬声道:“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何还不显身,这里已经没有外人可以打扰我们了。”
一声幽幽叹息不知从何处传来,人影一闪,窗前已经多了一个荆钗布裙,长身玉立的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五官绝丽,风姿无双,容颜却如冰雪般寒冷,虽然青春依旧,但是两鬓微染,给这女子凭添了几分风霜憔悴。腰间束着青丝缠银的带子,除此之外这女子周身上下再没有一件饰物,只有手中一管淡黄色的竹箫上系着一块寻常青玉,算得上略有价值。
一望见这女子,杨宁眼中原本澎湃的战意蓦然一滞,目光在那女子鬓角眉梢流连了许久,才讷讷道:“平姑娘,你是要来杀我的么?”
平烟深深凝望着杨宁的面容,虽然分开不久,可是这个少年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再没有从前的那三分稚嫩青涩,眼底凝结的沉郁悲凉虽然被淡漠的神情遮盖住了,那种被世人抛弃,遗世而独立的孤傲越发鲜明,若非偶然瞥见身边少女的眼神还带了几分柔情蜜意,只怕这少年对尘世已经再无牵挂了。心中生出一缕酸楚,转瞬间又被怒火和仇恨淹没,平烟举步走到杨宁身前,冷冷道:“十年之约,我不能再守,你若有什么要求,可以对我说,我会尽量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杨宁心中千回百转,良久才道:“世间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平,我接受你的挑战,但是要你一个承诺,你我之间的恩怨和青萍无关,不论何等情形下,你不能伤害她。”
平烟没有立刻答应,目光在杨宁和青萍身上徘徊了片刻,淡淡道:“你可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杨宁坦然道:“我知道,我已经将自己生平最大的软肋呈现在你的面前,若论武功,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我大有进步,虽然无法和你相比,但是如果我执意逃走,你也无奈我何,可是如果你全力攻击青萍,我为了保护她惟有死战到底,十年的差距不是短短时日可以弥补的,你掌握了我这个软肋,就是将我置于必死之地。”
平烟微微一晒,道:“你是笃定了我的性子,知道我不会作出这等无耻行径,才敢说出来的么?”
杨宁淡淡道:“若是你也像别人那般无耻下流,这世上还有何人配做我的对手呢?”
平烟眼中闪过璀璨的光芒,半晌才道:“好,我答应你,纵然日后她来向我挑衅,我也不为难她。”
杨宁低下头去,正瞥见青萍惊恐欲绝的星眸,微微一笑,低声道:“姐姐,你放心,我若不想死,没有人可以杀我,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说罢轻轻在青萍睡穴上点了一指,青萍好不容易挣扎着醒过来,却只能任凭杨宁的影子在眼中渐渐淡去,紧紧地抓住杨宁的衣襟不肯松手,最深的恐惧将她完全淹没,好像这一入睡,就会失去了所有,却终究只能不甘不愿地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