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东归晨号 (第3/3页)
他看着周围同样奋力推车的士兵,看着他们脸上混合着疲惫与坚韧的表情,心中明白,这条归途,对每个人都并非坦途。
俘虏的队伍行走在队伍的靠后位置,被严密看守着。他们像一道移动的灰色阴影,沉默而压抑。巴特尔偶尔能远远看到那个方向,但无法从攒动的人头中分辨出阿依莎。他只记得拔营那日清晨,惊鸿一瞥间看到她低着头,汇入那灰色河流的背影单薄得像一片叶子。他不知道在这日复一日的跋涉中,她如何承受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煎熬。
刘仲甫大部分时间骑在马上,跟在匠作营的车队旁。他的目光时常扫过那些被牢牢固定在车上的器械部件,眼神复杂。这些由他亲手监督制造、拆卸、封装起来的战争工具,此刻安静地躺在车上,仿佛只是普通的货物。但他知道,一旦需要,它们可以迅速组装,再次发出雷霆之怒。技术的冰冷与战争的残酷,在这漫长的归途上,显得格外清晰。他有时会与驱车的老卒交谈几句,询问前方的道路情况,更多的时候,则是沉默地看着天际,不知在想着故乡的妻儿,还是自己这漂泊无定的匠人命运。
阿尔斯楞和他的斥候小队像幽灵一样在主力队伍的前后左右游弋。他们时而带回前方道路平安的消息,时而报告某个水源地的确切位置。一次短暂的休整时,他找到巴特尔,递过来一个皮囊。
“喝点,干净的泉水。”他自己在旁边坐下,解开皮甲的前襟透气,“前面一段路不太好走,有几条去年打仗时破坏的桥梁还没修利索,得绕点远,或者临时搭些木排。”
故道之上,不仅留有车辙马蹄印,也留有往日战争的创伤。被焚毁的村落遗迹,坍塌的驿站土墙,甚至某些地势险要处,还能看到风吹雨打后已然发黑、半掩在草丛中的零星白骨。没有人去收拾,大军只是沉默地经过,如同经过一片片无声的墓碑。
夜晚,队伍在选定的背风处扎下简单的营盘。篝火燃起,炊烟袅袅。巴特尔坐在火堆旁,就着火光再次检查左臂的伤处。疤痕在火光下呈现出暗红的色泽,周围的肌肉因为白日的劳累而显得有些僵硬。他慢慢地活动着关节,忍受着那熟悉的酸胀感。
他拿出那两本册子,就着跳跃的火光,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封面上那些曲曲折折的字符。故道、伤痕、异域的文字……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他此刻混乱的内心图景。回去,回到草原,真的能如同卓力格所说,让长生天抚平一切吗?
他抬起头,望向星空。这里的星空与草原上的一般无二,璀璨而遥远。但他知道,脚下的土地是陌生的,心中的沟壑也是新的。东归之路,沿着旧日的征途返回,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过去的影子上,沉重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