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是谁? (第3/3页)
向镜中始终保持着那种沉重沉默的周影,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质问,“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取代我?是不是你……偷走了我的人生?我……我是不是快要消失了?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周影的身影在镜中剧烈地、痛苦地晃动了一下,光芒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溃散。她张了张嘴,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那双与周绾君一模一样的眼眸中,充满了剧烈挣扎的痛楚、难以言说的愧疚,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太多重负的疲惫。那复杂的眼神,几乎要将周绾君吞噬。但最终,她依旧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覆盖下来,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这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也隔绝了所有交流可能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毁灭性,它像最后的一锤定音,彻底击垮了周绾君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这种沉默,是最终的答案。
她不再追问,也不再哭喊,甚至连那破碎的哽咽都停滞了。只是呆呆地、毫无生气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彻底空洞下去,失去了所有的焦点和神采,如同两口枯井。仿佛灵魂已经被那名为“逆蚀”的怪物彻底抽离、嚼碎,只剩下一具空空荡荡、等待着被重新填满的躯壳。查明生父周明远惨死真相的执念,对抗镜魇与王老爷那疯狂计划的责任,拯救王府中那些或许还无辜的、被卷入其中的众人的道义……所有这些曾经如同灯塔般指引着她、支撑着她在这黑暗漩涡中前行的力量,在这一刻,都轰然倒塌,失去了全部的意义,变得轻飘飘的,毫无重量。
如果连“我”都不是“我”了,如果连“周绾君”这个存在本身都是一个谎言、一个即将被覆盖的临时身份,那么,做这一切,查明这一切,抗争这一切,又是为了谁?为了哪个“周绾君”?为了那个可能正在被吞噬、即将消失的“我”?还是为了那个即将占据这具身体、成为新的“周绾君”的……周影?
意义,彻底崩塌了。
顾青瓷看着周绾君这副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的模样,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眼中充满了深切的担忧与一种无能为力的沉重。他深知“逆蚀”的可怕之处,这不仅是对肉体归属权的争夺,更是对意志、对记忆、对存在感的彻底摧毁与重构。一旦本体开始产生深度的自我怀疑,潜意识里开始认同镜像的存在,甚至开始混淆彼此,那么距离被彻底侵蚀、替代,也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他张了张嘴,试图再寻找一些能够唤醒她的话,一些能够锚定她心智的理由,却发现,在“存在”本身被动摇的绝对困境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空洞、如此可笑。
铁昆仑守在门口,透过门缝看着屋内那如同凝固了一般的死寂景象,也只能沉重地、无奈地叹了口气,粗犷的脸上写满了凝重,摇了摇头。这种涉及灵魂层面的诡谲争斗,超出了他这柄破邪利刃所能处理的范畴。
冬梅一直强忍着泪水,站在旁边,看着自家小姐从激动质问到崩溃嘶喊,再到如今这心如死灰、仿佛与世界隔绝的麻木模样,她的心如同被刀割一般疼痛。她不懂什么高深的“逆蚀”理论,也不明白“镜像替代”背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机制,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会因为她生病而偷偷掉眼泪、会在她受委屈时挺身而出、会和她分享所有小秘密的小姐,无论她叫什么名字,无论她体内正在发生怎样可怕的变化,在她的心里,都是她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唯一的“小姐”!
就在周绾君的瞳孔彻底失去光彩,意识仿佛即将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与虚无深渊之际,冬梅再也忍不住,她猛地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地、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周绾君那冰冷、僵硬、毫无反应的躯体。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自己的生命力,通过这紧密的拥抱,强行灌注到对方那正在死去的灵魂之中。
“小姐!小姐!”冬梅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却异常用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直接挤压出来,带着血丝,“你看看我!你看看冬梅啊!我是冬梅啊!”
周绾君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虚无的前方,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
冬梅用力摇晃着她单薄的双肩,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不容置疑的坚定,试图震醒她那沉沦的意识:“小姐!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也不管什么镜像不镜像!什么逆蚀不逆蚀!在冬梅心里,你就是小姐!是唯一的小姐!是那个会在冬天偷偷把自己的手炉塞给我、会在我生病时守在我床边偷偷掉眼泪、会因为我一句想吃糖葫芦就想办法溜出府去给我买的小姐!是老爷……是周明远老爷临死前,浑身是血地拉着我的手,眼睛死死盯着我,让我发誓要拼死保护的人!是你啊!”
听到“周明远”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听到父亲临死前那惨烈的景象,周绾君空洞的眼神似乎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如同死水微澜。
冬梅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冰冷的体温,哭喊着,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如同杜鹃啼血:“小姐!你醒一醒!你别忘了你当初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追查下去!你忘了镜园里那些变得像木头人一样的姨娘了吗?你忘了灵芝是怎么投的水、死得多么不明不白了吗?你忘了……忘了周明远老爷是怎么被你那禽兽不如的姨父、被那镜中的妖物,联手害死的了吗?!”
“查明真相啊!小姐!你不是一直哭着对我说,你想要一个真相吗?!你想要为老爷讨一个公道吗?!”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变成了谁!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只有你啊!小姐——!”
冬梅这声声泣血、充满了最原始、最真挚情感的哭喊,如同一道道撕裂厚重乌云的惊雷,接连炸响在周绾君那片已然化作死寂荒原的心湖深处。
真相……
周明远……父亲……
镜园……那些呆滞的眼神……灵芝漂浮的尸体……
王启年那疯狂扭曲的脸……镜魇那非人的冰冷……
一个个画面,一张张面孔,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如同被点燃的走马灯,在她混乱不堪、濒临绝望的脑海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闪过,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光芒。
那沉沦的、即将彻底迷失在自我怀疑深渊中的意识,仿佛在无尽黑暗的尽头,看到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来自现实世界的牵引之光。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抬起了沉重的眼帘。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冬梅那布满泪痕、写满焦急与期盼的脸庞,然后,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面梳妆台上的铜镜。
镜中,周影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睁开了眼睛,也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依旧复杂,那里面有关切,有痛楚,有悲哀,但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仿佛在恐惧着什么的微光。
周绾君的视线,最终没有在周影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越过了她,落在了那光洁的镜面上,落在了镜面之中,映照出的那个苍白、脆弱、眼神却开始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焦距的……自己的脸庞上。
我是谁?
这个问题,依旧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
但此刻,另一个更紧迫、更沉重的问题,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把,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我要做什么?